我在乡村住了二十余年，所见野花野草不计其数，惟有菊花时常令我流连。漫步在户外，漫山遍野的野菊花一片灿烂，馨香弥漫。我总是坐在山坡上，张望四野，而不愿掐一枝菊花。生命来之不易，就让它尽情地开放吧！我来了又去，去了又来，直到寒风凛冽，花瓣枯萎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。尽管芬芳淡然，但我还是凑近被霜冻得变色的菊花。我闻到了常人闻不到的淡淡的、渗入骨髓的清香。
我的祖母总是在我离去的时候悄悄地来到山坡，她带了一把小剪刀，将那些即将委地的花瓣，一朵一朵地剪下来，盛在围裙兜里。回家以后，她将那些花瓣放在冬阳下晾晒，直到水分蒸发干净，再将花瓣旁边的枯枝叶掐掉，只留下暗黄色的花瓣儿。最后，祖母将花瓣儿装入事先准备好的布囊中，缝好口，算是一个菊花枕完成了。在我的记忆中，亲戚家的所有菊花枕都出自我祖母之手。
我进城以后，头下枕的仍然是祖母给我的菊花枕。直到换住楼房的时候，这菊花枕突然不见了，疑是老婆嫌它脏兮兮的，将它扔了。
有一次，祖母来我们家小住了几天。我问祖母，别人都是在花盛的时候采摘，您为什么要在花萎的时候呢？祖母笑笑说，只有经过霜冻的菊花，才会香气持久，而且不容易生虫。祖母朴素的语言，让我懂得了许多生活的哲理。
怀揣着祖母的道理，我一直想在“蕊寒香冷蝶难来”的季节采集一些野菊花，可是一直不能遂意。一是在城市的周边很难找到漫山遍野的野菊花，二是到了采摘的季节就把这事儿给忘了，然后想起来已经无济于事了。
住平房的时候，我看见不少朋友或同事家的院子里，都有各颜各色的硕大的菊花，觉得人工栽培的也不错。实事求是地说，从观赏的角度，人工栽培的比野菊花要好看。于是，我向隔壁的汪老先生讨教如何栽培菊花。端午前后，将菊花嫩枝剪下，取二至三节，上方留平口，下方留斜口，趁汁水丰盈之时，迅速插入潮湿的泥土中。到了秋风起树叶落的时候才移植到盆中。这期间，要根据自己的喜好和盆的大小，喷洒药液，控制枝干的高矮。记得我家园子里一共有四种颜色的菊花，既大又艳，观赏的时间一直到腊月。许多人到我家参观、摄像。我栽培的菊花竟然上了报纸。只是我觉得，报纸上印出来的菊花没有现实中的菊花好看。
我学着祖母，将菊花瓣儿剪下、晾晒、择净，春节前将它们装入准备好的花布囊中。作为礼物，我将亲手制作的菊花枕送给了女儿。女儿好生高兴，手舞足蹈。我兴奋之余，摊开宣纸，写下陆剑南的《书枕屏》：“甘菊缝为枕，疏梅画作屏。改诗眠未稳，闻雷醉初醒。”条幅就挂在我的书房里，日日摩挲，夜夜品味。
女儿没枕多长时间就将它扔了，说是气味难闻。我不甘心，拾回来，打开一看，傻眼了，竟然被虫蠹蚀了。看来，这人工栽培的就是不比野生野长的啊。
我怀念祖母的菊花枕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