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春天很特别,在一场比白云还壮观的梨花胜事里,我几次三番地去什川,好像赴约,好像了却心愿,也好像朋友诗里所写,是一种宿命。第一次来的时候,花初开,压不住小叶子,也压不住空气里的苍黄,没有去年的洁净,倒有一种瓷质的白,黄玉的白,不透亮,却也厚实。我喜欢,不是去年的惊诧。有些怀念去年的宠物白一样的梨花了,不死心地掐一朵去看,还是五瓣,薄如蝉翼,似乎承受不了一只蜜蜂的重量,花蕊顶在细丝上,分隔号一样。这弱弱的花,美人一样的娇羞,梨花带雨最怜人了。也是。但空气洁净了,光线也被过滤了,清醒明澈。
这时刻适宜走走,藏身树下,幻想穿新娘似的白纱,或者住白帐篷,心灵游牧。坐船去,随水拥抱这些花束吧。河水还羞,文明的电站管束了激情的潮汐,画舫平稳地前行。两岸的山,卷轴打开,石头汹涌,几次我都怕滚下来,各种造型里我最喜欢情人吻别,无端猜测故事,暗暗会有一颗泪,最想去天生桥,最想摸摸骆驼石而最想走走的是岸上被一些柴草淹没的纤夫的路。我喜欢这样土地石头的裸露,像一个健壮的男人。我们常说的“土生土长”就是这样,质朴,本色,真实。像我的亲人。若不是这些汹涌的石头,怎会有澎湃的花浪?土地原本连在一起的,黄河从不懂得厚此薄彼,温柔地牵绊。顺流而下的村庄的倒影,投到山的怀抱,漂流的花瓣,像无数信笺 ,老树的心语,群山知道。
岸上的人去世了,都埋进石头背后的山窝里 ,黄河和梨树,日日夜夜 拥抱着,守护者。
我喜欢石山纯粹的景色,没有树,石头生姿,任你想各种故事,石头的表情带你到远古,天上人间共同演绎故事。而且坦荡荡地和水面和梨花一样的风格,就是北方的特点。我记得看到云南大学那些疯长的藤蔓爬上了四楼,二楼以下全部被缠住的时候,我是多么心慌,而朋友告诉我台湾来的小朋友如何在童山秃岭上打滚撒欢。呵呵,正应了诗中一句:我们的爱,没有内容。石头就是景色,司空见惯千姿百态,如同梨花,年年开放随处可见。笙歌起,鼓子传唱,慢调,对的,秦腔的烈不适宜,只需轻吐慢词,像烈日下石头形成故事,也像五百年的梨树慢慢把一团白云顶到天上,燃烧成别样的灿烂。同行的朋友玩各样的拍,配合他们需要的爱情角色,拍几张惹人笑的照片 。看看自己的笑容,好像爱情的甜蜜,也好像是和爱人的合照,姑且醉一回“唯 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。”黄河永恒,山石万年,梨花五百年还在轮回,你我的笑渐渐淡去。
去年也走过这样的水路,可是当时的激情呢,当时的照片还在,船上的风,还好吗?
第三天我再次走在这样的梨园,我惊诧了,仅仅两天,我就找到了去年的白,那种喜悦,断然除去了诗人的“可是哪里,有我去年的雪呢”的忧伤,放下心事,万千花朵的笑,枝干的摇摆,登高,做一会草莽英雄吧。目光抚摸远处梨花的高亮,我在意的是这百年老树的枝干,粗皮皴裂,虬枝姿势洒脱,好像一个老者从容的太极,然后吸一口晶亮的河水,再吐一口,前世今生梨花的真言,天地点亮了。
这样的心情妙不可言,我和所有人都肤浅,为一朵一朵的花惊呼,各种拍照。人间四月,芳菲初盛,一年一次,像一生一次的婚礼。梨园像打开的书,扉页洁白,内容繁华,我喜欢亭台楼阁里的枝干穿顶而出,顶一头白花,额,春天的旗,而下面是春天各样的内容,左窗迎春灿烂,梅花红艳;右窗一河碎花浪呵呵呵地笑,丢给人们惊喜的眼色。哦,今夕何夕,曾几何时这河上羊皮筏子载着庄户人的希望和封闭,甚至贫穷和愚昧;曾几何时,修桥补路的愿望黯淡了花开的欣慰。唉,当年我第一次来这里的冬日,在对岸看到褐色的枝干,柴一样地铺满两岸,我只有担忧,哪时候姐姐嫁到这里,今天姐姐的小儿子结婚,美味佳肴花好月圆亲朋好友,一杯酒敬给梨花,做了这亲事的最美装饰。从对岸到此岸的欣喜,我走了多少年,愿意此时天长地久。
归去的步伐有些孤单,我的行囊除了我,没有梨花,一川的树,冷些,还在欲说还羞,压不住褐黄的山色。
一周后,读书日,文联的活动,我们须再次看望梨花。春归何处,花落谁家,总有些让人牵心挂肠。
隔河看见绿叶开始登台,花色黯淡了。走进去熟悉的碧海蓝天 ,我默默问候每一颗树,虽然知道我仅仅是过客。审视一棵树的昨天,是需要深情的,我爱。花都掉了瓣,剩下的一瓣,像小蝴蝶的翅,斜斜地,有些只有花托了。古人伤春悲秋,看来是真的。
我看经典诵读,彩衣的歌舞。总觉得少些什么,想想,应该是,对此时此刻表达,春光明媚花开富贵书香飘逸,如果忘却,很是遗憾。
有人问我,你在写什么?我赧然了,我算什么?红尘中来过,小心翼翼地过活,养家糊口,维持各种平衡。把书里的金戈铁马当做自己的大刀阔斧,把梦里的花前月下当做眼前的柴米油盐。在文字里抒情,就月光下散步,我从来不曾设计。又有领导说,我们有小说,但是缺少评论,谁敢评论呢?有资格,有品味。我再次为难,继而有淡淡的忧愁。文人聚会当然还是应该去吃饭,美食换出话题,甚至思想是一件美事但往往听到文人墨客的闲情逸事,也是乐不可支,对文字处境的忧伤和水杯里的热气慢慢消散了。这里应该是古校场吧,想当年一定有号角夜霜晨月,梨树相对年轻,但是依然看到主杆上嫁接过的一圈印子,甚至造型出景德镇瓷瓶的样,整个树就是插在里面的花树了。树成行景深很深,童话一样地,隐隐透出远处桃花的一株粉红。我说,此处,我应该见过秋天的照片,朋友说是,我立刻想起黄叶的灿烂。
花开始落了,有些风,就飘飘洒洒地落到地上,那是新翻过的土壤,那一块褐色,显示泥土的洁净。白花瓣落上,很美,像星星在夜空。有一片地方汪了水 ,花瓣漂移。无端地我觉得,花瓣像泪痕,无怪乎黛玉葬花了。我们俩看着落叶,一时无语。
我知道从这个路口走过去不到一百米,就是姐姐家了。病菌肆虐的姐姐依靠药物数着日子,我每天都打电话,使劲占用通话的时间,她知道花开了,要我去看,我不想告诉她花开始落了,最终和泥土汇合,成为这里的沃土,所以我只打了电话回来了。
我把车子开出去,一路上别处的花,开得正艳,白的红的,努力吐露真诚。我睁大眼眶,一眶一眶地吞咽,记忆。我回头再看姐姐所在的梨花村,不见房屋,老梨树像巨大的钉子把村子钉在哪里,我知道,落花下,姐姐也会钉在哪里。我脚下的土壤,都是我的亲人。眼泪簌簌地淌下来,但我擦干净了。我不要我生命落花飘飘,我热爱我的双眼,我还要一眶一眶地装满风景,替我爱的人多看一个春天。
对着手机,我写下这样的句子,纪念这一次的花开花落。
应该是宿命 花落壤上 归去
像我的亲人 山脉 泥土里的骨头
我的生命 暂借的清风明月 是梨花的美
所以珍贵 所以相信